第17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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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神筠一顿,转眼看他。 那张青铜鬼面仍旧狰狞可怖,谢神筠却仿佛看到了面具之下沈霜野的脸,年轻、英俊,锋芒悉数敛尽,开口时甚至带着他一贯的漫不经心,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在说笑。 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如渊海,其中明璨似囊括进夜空万载星河。 沈霜野是把命栓在刀柄上的人,由来征战沙场的人总难得善终,他若有朝一日血溅黄沙,总归是要有人念着他的名字,引他魂归故乡。 “点灯寄思,该是你至亲至爱之人做的事。”谢神筠慢慢说。 他们是立场相对政见不同的死敌,谢神筠不是沈霜野的什么人,他不该对她提出这种要求。 “你这盏,又是为谁放的?”沈霜野点点她面前的那盏水灯。 谢神筠不语,她折着手上那纸金箔,叠成了一个金元宝。 “我要你做,”沈霜野话里的强势毫不掩饰地禁锢着她,犹如剔骨之刀,要剥开那些算计隐瞒,只剩下一点见不得光的私心,“我要你为我每年烧纸三钱,点灯一盏,此后你见灯是我,见水也是我。” 他们之间没有过承诺,只有静夜里的撕咬和酣畅的欢愉,但沈霜野要谢神筠记住他,不能忘了他。 “沈霜野,你太自负了。”谢神筠淡淡道。 她付钱买了一盏河灯,随着放灯的人群去了水边。 江上明灯千盏,灯随水动,流去了江河之外。 谢神筠看着那灯:“疏远,你走吧,离开长安,回北境去,别再回来了。” 她难得叫沈霜野的字,竟似有了一瞬温柔缱绻的意味。 “你肯跟我走吗?”灯河同样倒映在沈霜野眼底,他们并肩站在一处,夜风轻轻吹动衣襟,“你拿朝堂当你的战场,可你算不尽人心莫测,曲江池苑的案子就是最好的证明。” “没人能算尽人心,我既然能因势利导,旁人也能引我入局,互相博弈而已。”谢神筠挽过臂上丝帛,看着河边男女老少来来往往,人世百态尽收眼底。 谢神筠善画山水,却从来画不好人物,因为人性幽微可怖之处她见过太多,笔下纸墨完全绘不出一二。 她见世人皆是面目可憎,不想下笔。 “曲江池案要的是你的命,”沈霜野道,“旁人搏的是权势名利,你搏的是性命所系。你身家性命皆握于他人之手,无论太后能不能赢,你都要受制于人。” 今夜清风明月,潋滟千里,仿佛再多的恩怨阴谋都能在这澄澈江水中洗个干净。 喧嚷烟火气托着他们,将他们变成了俗世红尘里再寻常不过的两个人。 沈霜野道:“你曾说我是画地为牢,你又何尝不是自负枷锁。” 沈霜野身在笼中,挣脱不了,谢神筠却大可斩断枷锁,自去遨游天地。 但她不肯。 谢神筠臂上丝帛隐动,轻轻挨过沈霜野的手背,像永远无法触摸紧握的风。 谢神筠侧颜雪白沉静:“那也是我的命。沈霜野,你是夜中执明火,妄想照清前路的人,而我只想将这长夜烧个干干净净。” 他们沉默数息。 谢神筠看着夜中流水逐灯,忽然道:“你想写谁的名字?” 沈霜野转头看她,未解她话中意。 谢神筠望着流水千灯,说:“倘若有朝一日你死我活,我会为你放灯。你想在灯上写谁的名字?” 河灯之中除了要写哀思寄语,还要落上放灯人的名姓。 她迎上沈霜野的目光,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。 沈霜野缓缓道:“就写阿暮二字。” 谢神筠眼睫微颤,在她雪白的脸上留下一弧鸦灰。 “好。”她应了。 —— 流水浮灯连接天际星河,悬于北衙之上。 谢神筠夤夜入了北衙值房,青葵此人的生平已被江沉查了个彻底,此时正来向她回禀。 “这个叫青葵的宫人是延熙九年入的宫,正如大理寺的供词上所写,她母亲病亡,家中再无亲眷,身世上干净得很。”江沉道,“但这人太干净了。” 她在宫外没有亲眷,在宫中也没有走得特别近的人。在被谢神筠贬斥之前她是侍奉李璨的大宫女,御下却威严苛刻,不是很得人心。 因此她在被贬去花房之后又很快被调去了苑内监。 陈司宾是因为从前青葵侍奉李璨时与她见过几次,对她有些印象,后来年初的祭天大典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差错,苑内监的人推了青葵出来顶责,她被杖责二十,陈司宾见她实在可怜,给她送了几回药,也是因此,这次才会帮她出宫。 “确实太干净了。”谢神筠道,“陛下身边的宫人都问过了吗?” 谢神筠让人悄悄审了李璨身边的宫人太监,连带着李璨还是赵王时的身边人也一并问了。 “问过了。”江沉递上一沓供词,“按着郡主的吩咐,没有惊动陛下,托画屏姑姑办的。都说并不知晓当时青葵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惹怒了陛下,只有一位在殿外伺候的小太监依稀知道一点,但不能确定。” 那太监当时是在殿外伺候的,只记得是青葵被贬数日前的一个清晨,他听见内殿传来了一声碎瓷崩裂的脆响,似乎是李璨摔了杯,那日正是青葵在殿中伺候,之后便是青葵犯到谢神筠面前,被她调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