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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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如今在定远侯府的谢神筠,身上连两个铜板都没有了。 —— 日头晒进定远侯府,林停仙照旧来找张静言喝茶,却见室内空空如也。 张静言来时的包袱行囊也没了,他只带走了这个。 长安道横跨千山,没入远方巍峨城门朱阙。 西出三里有座回望亭,落于千山之上,能看前尘后路。 张静言出长安时想在这座回望亭里留一留,最后再看一眼长安。 但他到时已经有人坐在里面了。 白衣乌发,两杯清茶。千山迎着天光,悉数敛尽在她身上。 张静言坐进去,没碰那茶。 这才是他们第一次正经相见。 “去哪里?”少顷,谢神筠问。 张静言在这一刻想起了被他藏在袖袋里的小银镯,他想摸一摸那还在不在,却克制着没有动。 他没有看谢神筠,像是回避着她的目光。 “回洪州吧。”张静言道,他已然老了,那原本如松如兰的眉眼沉在日光里,像是覆上了一层经年霜,“许多年没回去过了。” 他不是洪州人,但被贬之后又经起复,在洪州修了七年的灵河渠,灵河渠塌之后,洪州就成了他的第二个故乡。 “是该回去看看。”谢神筠顿了顿,说,“你想知道荀樾是怎么死的吗?” 张静言在这一刻骤然转头,看向谢神筠。 谢神筠眉目清冷,在日里也晒不化,她端正坐在对面,还在等张静言的回答。 似乎如果张静言说不想,她就不会再提。 “你……知道?”张静言的声音在这一刻哑下去,“当时传出消息,荀樾染疫而亡,尸体要送去统一焚化,我第二天赶过去时,已经只剩下了灰。” “不是染疫身亡,”谢神筠道,“他是被人勒死的。” 追寻了十余年的真相忽然就这样被送到眼前,张静言眼前忽地一阵模糊,想在光晕里找出荀樾从前的模样,却发现如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。 “你怎么知道?”张静言问。 “他死的时候,我亲眼看见了。”谢神筠冷漠道,“三年前我找到了洪州府一个当时负责抬尸焚毁的兵卒,还有一张证明荀樾并非是染疫身亡而是被勒死的验尸单。” “那你怎么不——”张静言呼吸顿时急促,又在下一刻生生冷静下来,“是谁?” 谢神筠却没有回答。 张静言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。 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。 “俞辛鸿,”张静言在这时提起这个人,“当年我见过这个人,他是河道府的一个小吏,端南水患之后,他迅速擢升去了工部。” 他慢慢说,“是谢道成签的调令。” 谢道成那时任吏部侍郎,但在朝中的声望远没有荀樾高。他与荀樾同去端南赈灾,而荀樾染疫身亡之后更是受万人称颂,隐在荀樾身后的谢道成没有得到名望,但得到了实权。 而张静言当年送入太极宫后无故失踪的奏疏,到底是去了何处,似乎也不言自明。 端南水患之后,朝中王党尽除,皇后掌权琼华阁,百官尽皆俯首。 荀樾之死,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。 张静言的灾情上表消失,是因为要借此机会除掉王党,而荀樾则是因为张静言找到了他。 他是因为张静言才死的。 谢神筠指尖搁在膝头,她转过脸,看着亭外锦绣成堆:“你走吧,离开长安城,别回来了。” 皇后认出了张静言,却没有杀他,但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改变主意。 他是死在十三年前的人,不该出现在长安。 张静言慢慢起身,喝尽了那茶。 茶凉透了,是洪州的雨过清明,在舌根下泛起苦涩。 他往亭外走了两步,却在某一刻驻足,洗得发白的布衣在回望亭前晾出郁色。 “我原本不准备问你,”张静言没有回头,背影如山岳倾颓,“但你来见我了。” 沉郁在此刻笼罩下来。 谢神筠垂眸静坐,看见了桌上茶,白瓷里一泓青水,微微漾出波纹。 张静言问得缓慢:“我想问,当年郑镶从端南带回来的那个人,是你吗?” “是。”谢神筠平静地说。 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张静言有此一问。 从那个星月夜在郑镶刀下救下张静言开始,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样一天。 “郑镶从端南带回了你,那我的女儿,妙宜,”张静言闭眼,仿佛说到这个名字都是锥心之痛,“她在哪?” 张静言见到谢神筠的第一眼,还不知道她是谁。 后来知道了,便再也不敢看她。 皇后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,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回了长安,她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,笑起来的时候很甜。 但张静言不会认错。 那是他的女儿,由他亲自抚养长大,启蒙时他握着妙宜的手,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。 后来妙宜写得最好的两个字,是“阿娘”。 但她叫“阿爹”时永远在笑。 端南水患事发之后,张静言被污为贪腐渎职,朝廷派了人来问罪,他自知在劫难逃,但又不甘心含冤受死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。 而郑镶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,说是奉皇后的命令来带张妙宜走。皇后远在长安,还肯为女儿费心,张静言再没什么牵挂了。